宇宙觀與實存

文/黃小石博士

我愛吃妙蛋。記得12歲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就是在那個考進了中學後懶散又舒適的夏天,窗外牽牛花盛開得令人驚豔的早晨),起床後發現父母親都不在家,走進廚房,看見餐桌上張著防蠅罩,順手揭開來,只見罩下放著一碗稀飯、一碟醬菜、一盤炒蛋。
這盤炒蛋與我從前吃過的炒蛋不同,顏色比較深,非常香,吃在口中又滑又嫩,而且有些甜味。我試著想分辨有些什麼佐料在其中,知道有糖、有醬油,且好像是用雞蛋妙的(與平常炒鴨蛋的味道不大相同)﹔可是無法分辨那種特殊濃厚的香味是從何來的,這樣的妙蛋是我從來沒有吃過的。
後來從母親得知這是父親炒的蛋(父親向來是遠庖廚的),這香味是從一種稱為「雪利」的白葡萄酒而來的,而且父親用了相當多的酒;母親說父親因為我以榜首考進師大附中,特以獨家炒蛋獎勵一番。我從自己的感官認識了這盤新菜,但是只能從我的母親那裡得知這盤菜的意義,讓我「嚐」到了父親的愛。

不久前在大兒子家中吃到這「黃家炒蛋」,現在這是大兒子的拿手菜,也是孫兒們最愛吃的早餐菜,不由得又想起五十多年前初次見到那盤炒蛋的情景。假若那時我已懂得科學方法,也許我可以用質譜儀分析[1]分辨出其中的成分:用的是什麼油?多少糖?多少鹽?有沒有加水(那時的自來水中鈣的成分很高)?檢驗DNA分別是雞蛋還是鴨蛋?經測量溫度分佈可以得知這盤蛋大約是什麼時候炒的,也許從變性蛋白的結構推算油鍋的溫度,並且斷定這盤炒蛋中所有的成分都是「自然的成分」……。然而,這些科學的分析並不能「證明」這盤蛋是誰炒的,這盤炒蛋中也不包括任何的成分能告訴我這盤蛋是為誰炒的?為什麼炒的?那麼,在要想知道這些事上,物理科學就不夠用,也用不上了。然而這正是那天早上最重要的問題。

亞里士多德說:「人都有求知慾望的本性」[2],這求知慾望的本性,也強烈地意味著一個外界的客觀實存[3]。人的知識多來自他從感官得來的經歷,至於這些經歷到底有什麼意義,都是需要經過解釋,才能成為他的認知。每個人的思考系統都有某種內建的「基本操作原則」[4],藉此分析他的各種經歷,以認識外界的實存,並尋求生命的意義。這「基本操作原則」是由他心中的一些基本信念,及他對生命中一些重要問題的看法所構成的。我們可以稱這「基本操作原則。」為他的「宇宙觀」。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宇宙觀」就對同一種經歷產生不同的解釋。

「宇宙觀」是知識論中的一個重要的概念,從18世紀的康德[5]首先使用這辭彙以來,「宇宙觀」成為許多哲學家討論的課題,歷來許多大師們對「宇宙觀」的本質、結構、來源、類別、意義等等都有相當精闢的分析[6],但是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重要的倒不是在乎知道「宇宙觀」的本身是什麼,而是認識我們本身的 「宇宙觀」是什麼。

雖然我們通常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宇宙觀」,但是我們都已不自覺地在自己的「宇宙觀」主導下行事為人,並且我們的「宇宙觀」都含著濃厚個人背景的色彩,且受到許多外界思想的影響,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形成,並不見得是我們刻意思考的結果。所以我們應當省察自己所擁有的「宇宙觀」是否自相矛盾,是否合理,是否道德,是否實用,是否真實?有些「宇宙觀」對人對己都是有害的,有些是錯誤的,有些甚至「連錯的資格都沒有」[7]。一個理想的「宇宙觀」是能讓我們進入真理,認識什麼才是我們經歷到的實存的真實面貌(「實存的真相」[8]),明白生命的終極意義與歸宿。

影響我們「宇宙觀」最深的思潮可能是實證主義和人本主義。實證主義認為實證科學是認識真理的唯一途徑,人本主義相信人是所有事物價值衡量的標準。 從某些角度來看,這些以人為本位的思維方式,強調人的尊嚴和責任,雖有其可取的地方,但是卻都過分的片面與侷限。近代的「宇宙觀」常排除上帝的存在,棄絕形而上學的思辯,主要是受到實證主義的影響,因其主張任何不可實證的概念及陳述都是沒有意義的。這論調大大的提升了科學方法的地位,以為只有科學可以證明的事才是真實的。許多接受這種看法的人,卻忽略了實證主義許多相當嚴重的侷限:(1)實證的方法(科學的方法)「證偽不證實」 ─只能證明什麼是錯的,但是不能證明什麼是對的;(2)數學邏輯(科學的基礎)的基本限制─哥德爾「不完備定理」[9]及物理定理是「不能窮盡」的(inexhaustible)﹔(3)自然界(科學的對象)遠比起初想像的神祕得多,實證論過分簡化實存。

「實存的真相」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得多,正如詩人拜倫所言:「真實比虛構更離奇」[10],因為虛構的事物是人可以想像的,而真理是什麼就是什麼,不在乎人的意願, 也不侷限於人的理解。如果宇宙是出於一位上帝刻意的創造,那麼人的「宇宙觀」若不包含論及上帝,就必不能完全,人對宇宙的認識,也就不得要領。也許這是為什麼愛因斯坦會說:「科學沒有宗教,是跛的;宗教沒有科學,是瞎的。」[11]

本書包含專家們對自然界中許多有趣的現象所作的精闢描述與解說,更可貴的是他們還看見了隱含在這些現象背後造物的榮耀,正如《聖經》所言:「諸天述說上帝的榮耀,穹蒼傳揚祂的手段。這日到那日發出言語,這夜到那夜傳出知識。無言無語,也無聲音可聽。它的量帶[12]通遍天下,它的言語傳到地極。」[13]自然現象是祂無言的宣告, 這正是使徒保羅所說的:「自從造天地以來,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雖是眼不能見,但藉著所造之物,就可以曉得,叫人無可推諉。」[14]法蘭西斯‧培根說的好:「其實上帝寫了兩本書,而不只是一本。」 [15]一本是祂所創造的自然,另一本是祂所默示的《聖經》。若是能將這兩本書適度地參照著讀,也許是我們認識實存的真相的唯一途徑。



注釋

[1] mass-spectrometer.
[2] “All men by nature desire to know.”─Metaphysics, by Aristotle(西元前四世紀希臘哲學家) 。
[3] 請參閱魯、益士著,《反璞歸真》,香港海天書樓;黃小石著,《生命的追尋》,台北宇宙光 (2008)。
[4] Basic Organizational Principle.
[5] Emmanuel Kant (1724-1804)首先用Weltanschauung一辭,就是「宇宙觀」的意思。
[6] 可參閱 Worldview: The History of a Concept, by David Naugle, Eerdmans (2002) The Universe Next Door: A Basic Worldview Catalog, by James W. Sire, Intervasity Press (1976).
[7] “It is not right, it is not even wrong”是物理學家 Pauli 的名言,他指出有些說法錯得太離譜, 所以說「連錯都沒有資格」。
[8] The Nature of Reality
[9] 原始文件發表於1931, Uberformal unentscheidbare Siitze der Principia Mathematica und verwandter Systeme, I. Monatshr:;,丹efiir Mathematik und Physik 38: 173-198.
[10] Truth is stranger thanfiction-Lord Byron (1788 1824) From Byron's poem Don Juan).
[11] Science without religion is lame, religion without science is blind.
[12] 量帶指上帝的聲音。
[13] 〈詩篇〉十九篇1-4節。
[14] 〈羅馬書〉一章20節。
[15]  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God has, in fact, written two books, not just one. Of course, we are all familiar with the first book he wrote, namely Scripture. But he has written a second book called creation."

本文摘自宇宙光出版社《當賽先生遇見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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