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夜
清晨7:05
文/莫非(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
畢業後初到加州做事,受人邀約參加一個由南加州中國同學會辦的舞會。
這會兒,我慎重其事地在這打扮、盛裝,全套的穿戴以赴西木區的舞會,多少是因為初來乍到新天新地新氣象吧!那人若「驀然」在今晚的舞會中出現,我可不能錯過啊!這種種還不是為了那個「萬一」?
沒多久,音樂便開始。這才發現舞池簡直小得可以,坐的地方卻不少,總有上百人之多吧!大家隨著放出來的音樂蠢蠢欲動,然而卻大眼瞪小眼,沒人敢上。這是中國人循例的謙虛,總要等曲過三道之後,才有那麼兩對敢死的下了場。這一開戒,其他的自是一窩蜂也迫不及待地跟了下去。
當然,這是指那「男有份,女有歸」,湊合得上「下海」的。其餘的便坐在那眉來眼去,相上相下,好歹共舞一曲也形同走過一場人生,總得對眼嘛!良久,總算有人往咱們這個黑暗的角落走來,大家皆精神一振。但是,那老兄只站定台階處,用眼光由左至右默默地作了個巡禮,半晌,轉身,又掉頭走了。說實在,那人看來也不怎麼樣,但自己心裡,竟免不了有些微的失望。
熬著熬著,腕錶針指向十一點多,有位認識人士禮貌地來交際兩支,嘿!姑娘總算熬出頭啦!
站起身來,方發現由坐著的地方走到舞池,頗有爬山跨海之勢。走道上已因老闆的會做生意,密密麻麻擠滿了臨時的座位。好不容易進入舞池,回頭正好瞧見那老兄一個琅璫,差點被絆倒摔進了舞池。倆人站好,正打算舞起,不料身旁瞬間已被重重層層的人所圍裹,愈來愈被推擠到中間。音樂一放,舞池四支大喇叭開始嘶吼,前後左右又開始閃著有節拍的燈光,頓覺頭昏眼花,手足不知所措,勉強舉手投足,也老是碰這碰那,施展不開。
不可置信地,人還不斷地下來,活動空間愈來愈緊縮,倆人那顧得了翩翩起舞,簡直是縮頭縮腦找生存空間。偏偏在那辛苦的原地踏步之餘,隔鄰尚有些不死心的在那嘗試社交。一個湊著另一個耳朵吼︰我叫XXX,妳什麼名字?另一個再湊著吼回去︰我叫XXX……噪音下能談的,也就這些了。
等身上被硬硬地打了幾處,耳目也開始半聾半花之後,總算一曲舞罷。接著又是另一番上山下海,腳步琅璫的我回到自己座位,回首正想謝謝對方時,卻驀然發現那人正在燈光闌珊處,隨別人下海了。想想,人生本來如夢,也就坦然坐下。
剩下的晚上,也有不認識的人幾番晃過來,卻因跳舞代價過於辛苦而一一婉拒。一人坐在人群裡,聽著那嘶吼出人心深處對愛飢渴的音樂,望著燈光在一張張如醉如癡的臉上閃動輾過,往日舞會中的點點滴滴開始展現,眨眨眼,竟覺有些恍如隔世。瞧著瞧著,震撼人的鼓聲一點點地在遠離,眼前這世界似被隔絕在一玻璃屋子內,只見人在蠕動,卻不聞其聲,那原始肢體的擺動,像是在傳達一原始的需要……突地,我心開始抽痛起來,我們這群人,在這汲汲經營一段人生,原是為了寂寞,為了愛啊!
還有哪個地方,能像這裡把兩個寂寞的靈魂,由陌生的互不相識驟然拉近至面對面的親密距離呢?平時我們與彼此推離得太遠,只有藉那哭訴心聲的旋律,解放後的肢體動作,才能一層層剝落我們冷漠的硬殼,軟化我們僵硬的舌頭,有了暫時「接觸」到他人溫暖的解渴之感。然而,當曲終人散,燈光照清明後,卻發現他仍是他,我仍是我,兩個寂寞的人互致陌生的謝意之時,心中的迷惘空虛反而更濃烈,更尖銳……
在這裡找「白馬王子」?我是和誰在開玩笑呢?這不有點像那賣火柴的女孩,天寒地凍之中,藉著一根根點燃的火柴,由幻想中得安慰,尋找愛的溫飽嗎?我手中到底還抓著多少根這樣的火柴呢?
那是個耐人尋味的一夜,也是我所參加的最後一場舞會。
至今,我仍是愛跳舞的,只是,我跳,不再是為了表達寂寞,尋求暫時的安慰。我跳,乃是為了血脈中對韻律的一種天然回應。甚至,有時像聖經舊約中的大衛一樣,當內裡有對生命與對上帝的一份燦然之時,我的手舞足蹈可就更加情不自禁了。
本文引自宇宙光出版社「紅毯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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