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友玲 （合一堂師母 知名作家）
客廳的一角，掃帚和畚箕靜靜在那裡，其上佈滿了灰塵，畚箕裡還有未淨的紙屑。掃帚的毛刷部分張牙舞爪，像是在這個家裡許多年了。
張媽從浴室裡突然間嘶吼出來：
「誰幹的好事？明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她臉色慘白，滿是倉皇，衝到明康房間，明康好整以暇抬頭望她，一臉輕蔑、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甚麼事啊？大驚小怪！」
「蠍子！甚麼事！你放的蠍子，對不對？在浴室裡，這麼大一隻，你存心要嚇死我老太婆啊？啊？你這個壞孩子，我張媽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付我？啊？說啊！今天，我今天，就不幹了，我要告訴你媽媽，說我再也不帶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了！」說著，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拿圍裙擦眼淚。
「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嘛？哭哭哭，你們女人啊！就是會哭！」明康根本不理她，跑到客廳裡去看電視。
七點半，品梅終於回來了，整整比平常晚了一個小時。張媽在門口等得不耐煩，穿起衣服正準備走。
「妳可回來了！」
「甚麼事啊？張媽。我今天公司裡開會，有一個議案一直沒有辦法解決，我就走不了，實在抱歉。」
「妳不必抱歉了，我也是看妳的面子來幫忙的，可是，今天……，我明天不來了，吳小姐，我不做了。我不能再做了！」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看的出來，老人家的背已經拱起來了，這一哭，小山丘似的被顫抖得很厲害。
「甚麼事，慢慢說，慢慢說，您別哭，您先別哭嘛！是不是明康不乖，又惹您生氣了？是不是？」
張媽哭的傷心，深花色的棉襖前襟都是一溜溜的淚水，印的花色更深沉了。
嬌小的品梅極力伸長了膀臂，圍住胖胖的張媽，不斷的輕拍她，她知道今天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否則張媽不會難過成這個樣子。
張媽是她母親幾十年的朋友，母親待人仁慈，在他們住的那個小村子裡，人人都喜歡她，張媽原來在市場裡賣菜，品梅的母親常常和她話家常，知道她丈夫早死，張媽一個人養兒育女，十分辛苦，所以，品梅的母親過年過節一定特別去看看她。
後來，品梅結婚了，有了明康，張媽念著老太太的恩澤，所以常常來幫忙，後來，品梅過意不去，乾脆講好，就請張媽來帶明康，品梅也省得到處找褓姆，再說，張媽是自己人，待在家裡幫她管理管理，品梅也比較放心。
那時，品梅和原晃還沒有去美國，好長一段時間，品梅和原晃忙著上班，家裡和明康就幾乎都交給張媽了。
「吳小姐，我不能忘記妳母親對我的恩情，我真的感謝她老人家，雖然……，她現在走了，但是……，我就把妳當成她那樣來服侍啊，人畢竟不能忘恩啊，對不對？我看著明康長大，我喜歡這孩子，妳知道的，尤其妳現在又面臨這樣困難的事情……，我怎麼能夠袖手旁觀不管呢？可是，吳小姐，今天，我真的是傷透心了……，明康，這孩子，變了，他真的變了！他不是以前的明康了！妳可得好好教他，他真的變了，他不是以前可愛單純的明康了，他變了……！」
品梅一聽就明白，她自己的兒子，她知道。
她扶張媽下樓，一面向她道歉，一面也懇求她繼續留下來。事實上，她現在不能沒有張媽。原晃和她之間的事情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一個女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家庭，而明康又正是成長的時候，管教需要費心，母兼父職實在是辛苦，如果這個時候張媽又要離開，她知道她真的無法承受，她會崩潰。
張媽終究是含著淚點頭，表示願意繼續留下來，但是，品梅知道這種殺手鐧大約是最後一次使用了，她和原晃之間的事情若是再不解決，明康的問題就不能徹底解決，張媽遲早一定會走的。
她看著張媽圓胖的身材消失在巷口，心裡對她充滿了愧疚，她知道張媽所做的已經超過一個褓姆、管家應該做的了。自從母親過世以後，還好有張媽，她一直默默的支持她，她的婚姻路走得如此坎坷，最孤單痛苦的時候，也是張媽一直安慰她。
但是，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品梅知道那不單純是明康的問題，她和原晃的關係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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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真機上面凹著一張紙，像一隻老虎向人吐著長長的舌頭。
品梅撕下來，熟悉的字跡，是原晃的。他的字娟秀有志，每一筆畫都用過心似的，他也的確是個非常細心的人，甚麼事一定殷勤計畫，過去這點一直是品梅欣賞他的地方。
但是，當兩個人的關係發展至今，裂痕日深，他的審慎仔細竟變得那樣可憎。
「事情辦好了嗎？我這裡極需要文件。」
只有一行字，野雁似的掛在空蕩蕩的天空裡，品梅的心迅速凍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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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辦法忘記那個夜晚，她坐在偌大的臥房裡，窗外，雨猛烈的下著，樹林的氣味悠悠呼呼地從落地窗的縫裡鑽進來，混雜著土味、青草味，還有一絲絲樹根的清香。
她那大幅的落地鏡，冷冷地映著房裡的壁燈，臥房裡美輪美奐的裝潢也毫不保留的收了進去，但是那一切的華麗卻顯得那麼落寞，那麼淒清。
兒子明康在外頭客廳大聲開著電視，他還小，他還不知道在他童年美好的世界裡，正發生著一件可怕的事。
(未完待續......)
hoto credit: martinak15 via photopin 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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