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裳(上)



文/莫非  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

「妳能不能先等一下?」

禮服店裡的女店員面無表情地對我交代著。回頭,她又繼續熱心地招呼著店內另一對翻禮服的母女。

我小心抱著自己湊合來的禮服,靜立一邊,怔怔地望著陽光下成排成列閃著亮光的白紗衣,心中輕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樣式?而且,還一件件美得非凡,如夢如霧!

那對母女親密悠閒地選著、試著。店員亦殷勤地彎腰屈膝,為女兒拉扯著落地長紗。三人圍成一個令人羡慕的小圈,圈住了一個女孩心中最甜蜜的渴望︰在這籌備出閣的神聖時刻裡,有著母親相陪相送地走過。

這樣的渴望,在我心裡,恐怕是多年飄流在外,層層磨硬的堅殼下所隱藏的最後一絲柔軟了。

然而,我的母親遠在海水的另一邊,我沒有母親隨行著打點,我更沒有能力選穿這些全新、公主式的結婚禮服。和許多海外遊子一樣,我與他相遇相愛,然後我們想廝守在一起,但我們都沒有太多的錢,所以,我只能抱著一件借來的禮服,謙卑地寄望這家店的店員,能妙手回春地改成「我」的禮服。

終於店員示意輪到我了。我莊嚴地穿戴,像每位試穿婚紗的女孩會有的心情。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出,屏聲息氣地凝望著廳裡三面大鏡中自己的影子,等著等著。

女店員一邊揮手,靜瞄一會,接著冷冷地說︰

「前身太短,腰部太高,高跟鞋絕對蓋不住──要是我,我是不會這麼穿的!」

我瞥見那對母女亦在那盈盈笑著。

鏡中人臉上的嬌羞褪白,剩下的,只是一個穿著過小衣裙的洋娃娃在那木木地立著。心中忽然想起灰姑娘,穿著縫補過的舊衣裳想趕赴宴會,卻被後母、姊姊訕笑的苦味。

默默地,我換回自己的衣服,抱著被敲喪鐘的禮服走出店門。上車前,我再望一眼櫥窗裡喜孜孜的那對母女,心想︰若是母親也在這,感覺上是否不會這麼單薄?

當然,別人是為了做生意,才會這麼實際直言,我在心中和自己理喻著,但不爭氣的淚水,仍是一路開車一路掉……。

原不指望海外相依為命的他,會了解這樣一份待嫁女兒的心情。卻未想到在我情緒低落的寥寥數語之後,他竟暗自撥了個電話,然後對我說︰

「拿去給王姊看看吧?她說她可以試著改改看!」

王姊?她會願意幫忙麼?在去王姊家的路上,我心底還直嘀咕。

和王姊認識,是因為教會裡的詩班,她是指揮,而我唱女高音那一部。據王姊說,自我加入詩班後,她便常聽到一個聲音很「特別」,而且還來得大,若不加以疏導,恐怕對整體的合聲會有影響。便這麼地,我被王姊找去,私下教導聲樂的訓練,一唱也近一、兩年了。

但我們的關係,至此尚屬師生性質,只是我對王姊這個人與她的生活態度,一直偷偷有著幾分傾慕之心。她整個人可以用一個「美」字來概括。這個「美」和長相倒還不那麼直接相關,而是在她的風度、舉止、穿著,與對生活中求美的態度上隱隱散現。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美並不是用金錢堆積出來的,而是她對美的特別鑑賞眼光,與一雙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巧手,妝點得她生活中處處皆賞心悅目。我曾眼見她丈夫驕傲地一一指出他們房子裡的窗帘、沙發套皆是出自王姊之手,其餘從衣服到擺設,無一不是平凡中提煉出的雅緻與精美。這種樸實中帶美的價值觀,一直深深地影響著我日後的持家態度。

只是,這會兒抱著嫁衣上門,我卻有些為難,我個性中有著不喜歡麻煩人的一面。當我再一次戰戰兢兢穿上借來的婚紗時,不可置信地,我竟聽到王姊在那說︰

「這款式很別緻,我很喜歡!」

(未完待續...)


本文引自宇宙光出版社《紅毯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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