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小石博士
主阿，你世世代代作（是）我們的居所。
──詩篇九十篇1節
將近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有機會離家在地球的另一邊進行宣道講學，雖然受到許多的禮遇與接待，日子久了，總還是想要回家，回家是一件極其快樂的事。但是我們世上的家，仍然只是個暫時的居所，遲早總要離開。我們在世上都是客旅，是寄居的。耶穌說：「我若去為你們預備了地方，就必再來接你們到我那裡去．我在哪裡，叫你們也在那裡。」1流浪漢總是滿可憐的，耶穌告訴世上的所有的流浪者，我們其實都有個靈魂的歸宿，因為上帝已為人預備了一個在天上永恆的家鄉，我們不必再永遠流浪。祂本是我們世世代代的居所，我們永恆的家鄉。
我生在一九四〇年代的戰亂期間，在大後方逃難中荒廢了上小學求學的機會。在記憶中，總是去上小學三年級。後來輾轉到了台灣，算算年齡應該是五年級的學生了。好不容易考進了新竹師範附屬小學，可惜不久父親卻辭去當時稱為省立新竹工業職業學校2的校長職位3，去台北工作，於是又舉家北遷。但是因為我當時學業程度很差，父親怕我跟不上台北的小學，於是決定讓我留在新竹師範附小，與我的國文老師戴承萱先生一同住在學校教員宿舍裡，開始了我的一段為期一年多想家的生涯。
每隔一個月，我總是可以回家一次。回家，真是有難以言表的興奮。雖已是五十幾年前的往事，回家的旅程仍是歷歷在目：記得總是搭乘鐵路局的兩聯柴油慢車回臺北。我喜歡揀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眼巴巴地向著外面看，希望早點到家。火車慢慢地向北行駛，先到竹北，再到湖口、富岡、楊梅、埔心，中壢、內壢，桃園、鶯歌、山佳、樹林、板橋、然後到萬華，終於到了台北。兩小時半的車程，在期待中過去，看到在月台上來接我的爸爸媽媽，真有說不盡的欣喜。回家了！想要回家是不用別人教的，這好像是所有的人的本能。然而這個童年的家不是一個永恆的家：當時的小孩子如今已長大了，當時的家也不再是今日的家了。家雖是不同，但心中要回家的衝動還是依舊。
二十年後，我有了自己的家。我們住在匹茲堡的兩年半，是一生中很辛苦的一段生活。當時我在匹茲堡大學找到一個臨時的研究職位，在實驗室中十分地勤奮，一萬零五百元年薪，勉強養活一家四口。妻子當時懷了老三，帶著無限的希望與期待。記得在匹茲堡的冬天，總是晚上七點多鐘從學校走兩哩路回家。家，是個坐落在小山坡上兩房一廳的公寓，在一條暗暗的小街的盡頭，而我家總是燈火通明的。也許這是為什麼美國一家連鎖汽車旅館Motel 6的廣告總是這麼說：「我們會開著燈等您光臨」4。就是再窮，也不至於熄滅這歡迎爸爸回家的燈光，不是嗎？
走上山坡的時候，就遠遠的看到了家，雖是一身的疲累，仍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快到家了，不是嗎？等在那裡的，有孩子們歡欣的擁抱，妻子關切的眼神，奮鬥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我一家人的事。我是為家，家也是為我。一天辛勞，回到家中，一切都覺得是值得的。在我了解什麼是「主的愛激勵我」之前，我已預嚐什麼叫做「愛的激勵」，家是愛之窩。一直到今天，我還是常常一天步行四哩路。走出去兩哩，再走回家兩哩！是在懷念那段辛苦卻又甜蜜的時光吧？不覺孩子們如今都已長大成人，也都已成家立業。可是我仍然是期待走上那回家的路。
然而，哪裡才是我的家？從前父母親告訴我說：「爸爸媽媽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如今雙親均已見背，自己也已年過古稀，不久以前想回到台北市安東街的6巷19號（在和平東路與信義路之間）的老家去看看，哪知現在根本不再有這地址了……。聖經說到人生的短暫無常：「至於世人，他的年日如草一樣。他發旺如野地的花。經風一吹，便歸無有。他的原處，也不再認識他。」5
我想我們在世上所經歷到的，常是另一個更高的實存的樣本，教人去尋找那在永恆的真實。比方說我們觀察到天體的運轉，這些複雜運轉的背後存在著一個簡單的、永恆的真理，那就是物理學中的重力定律（也可以說只是空間的扭曲）。這引力定理的本身是看不見的，但它對科學家來說，卻比那看得見的星辰的運轉更來得真實。又如人有渴的本能，代表有水的存在；同樣地，人想家是因為有家的存在。但我們這在世上的家，卻不可能是我們靈魂深處那終極的期盼。地上的家，是另一個眼睛所看不見的、那永存的家的樣本。
幾年前有個在河南農業大學的學生在網絡上發表一首短詩，我很喜歡：
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久別的家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年邁的媽媽
在沒有離開家的時候
從不知家是什麼
如今遠走天涯
才明白家是我生命深處
最疼的牽掛
給我一張早晨的車票
別讓我脆弱的心
總是不知不覺在夢中出發
給我一張單程的車票
別管漫漫旅途風雨多大
天邊的夕陽已漸漸回歸大地
遠處有誰唱起家的故事
伴著淚花
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久別的家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年邁的媽媽
在沒有離開家的時候
從不知家的重要
如今遠走天涯
才明白家是我生命之船
最終的抵達
想回家是人的本能。我相信這首詩的作者在詩中所描述的情懷，的確是眾人共有的心聲。她說得很對：家是她生命深處最疼的牽掛，是她生命之船最終的抵達。只是在一個唯物無神的概念中，人生命之船是沒有目的地的，這生命深處最疼的牽掛也永遠不能得到滿足。我一次在追思禮拜中讀到另外一首基督徒寫的小詩，將其中最後的一段與讀者們分享6：
But just think......
Of stepping on shore, and finding it heaven;
Of touching a hand and finding it Christ’s;
Of breathing new air and finding it celestial;
and then waking up in glory, and finding it Home!
道盡這位短詩的作者對永恆的盼望。基督教對人的死亡視如睡覺。既是睡覺就有睡醒的時候，正如聖經所寫：「我醒了的時候，得見你的形像，就心滿意足了」7。這首英文詩的結尾句子可以這樣的翻譯：「當我在榮耀中醒來的時候，發現已回到家了。」
這才真是生命之船最終的抵達。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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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約翰福音十四章3節2. 2000年改稱為「國立新竹高級工業職業學校」
3. 先父是竹工第五任校長
4. “We will leave the lights on for you”
5. 詩篇一〇三篇14-15節
6. 可願夢想成真？逐浪即到天庭，出掌竟握主手，吸氣頓上雲霄，醒覺榮歸故里！──若歌教會張儒民譯
7. 詩篇十七篇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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