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雲起時


文/ 黃小石博士

       「我把虹放在雲彩中,這就可作我與地立約的記號了。」 - 創世記九章13節

  從小就喜歡看雲,那裡是個飄渺的境界,是天上[1]。它沒有任何拘束,要去那裡就去那裡,要是什麼就是什麼。瞧!那是貓、是狗、是大象,是堡壘。天上無數飄浮的雲朵,不知帶來了多少童年的臆想。那時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到現在還有人問我是不是坐船來美國的,拜託!那時已是1963年了!)。心想要是能飛,那有多好。你們看,《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他是所有小男孩的英雄),「他放下心,每日逐騰雲駕霧,遨遊四海,行樂千山…所謂點頭徑過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餘程。[2]」這真是寫意、是爽。不知誰說「少不讀西遊,老不讀三國」[3]真該打屁股。

  愛因斯坦說:「想像比知識更重要」[4]。李白〈清平調〉中的「雲想衣裳花想容」[5],這「雲想」的衣裳一定要比楊貴妃當時穿的衣裳要好看的多了,那有能與這想像中如「雲一般」的衣服相比的呢?

  雲,那正是想像最好的材料。況且詩詞中還有各色各樣的雲:青雲、黃雲、白雲、彩雲、彤雲、朝雲、暮雲、孤雲、浮雲、纎雲、野雲、秋雲、寒雲、松雲、斷雲、殘雲、愁雲、風雲、層雲、入江雲等等種類[6],都是容易教人生發遐想的。>

  要是沒有雲,李清照不能寫出她那綺麗的〈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張先[7]也不能寫下他最得意的《天仙子•送春》:「雲破月來花弄影」(他甚至要稱自己為「張三影」);若是沒有晚霞,那來李商隱的名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元好問[8]也無從寫那教人柔腸寸斷的〈摸魚兒•雁丘詞〉:「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的金句了,要是這樣的話,金庸也許就寫不出他偉大的武俠小說《神鵰俠侶》了[9]。

  有「詩佛」之稱的王維[10],寫了一首很有意思的五言律詩,不但含有豐富詩人的意境,也似乎暗藏了科學的玄機: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垂。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也許他尋山徑獨行,沿著一條小溪往山上走,走著走著,到了溪水的盡頭,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抬頭向山頂望去,看見有雲彩被那順著山坡往上升的氣流,把山頂都掩蓋了。真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天上的雲氣尚能因雨回到地上,這位 「林叟」就不知道何日再見了。

  天上的雲,那天上最常見的景象,是地上的水形成的,地上的水,地上最常見的液體,是由天上的水降下來的。這是一個偉大的蒸餾器,太陽將水蒸發,把大部分的溶解物及渣滓留在地上,然後水蒸氣在高空中冷卻凝結,再降下為雨,這過程不斷把地上的污水淨化,讓地上的人得以存活。根據專家們的估計[11],地球每年的降雨量約536兆立方公尺,我們知道陸地的面積是地球表面的四分之一,可耕地約十分之一,所以住在地上的人,平均每人每日所得的雨量約為3萬加侖(12萬公升),造物主實在是厚待百姓生靈了。然而平均的雨量是所有不同的地方一年的平均值,不代表任何一個特定的地方,在某個季節真正所得的雨量。有時候太濕、有時候太乾。雖然人造雨的原理已經大體上清楚,但是目前「種雨」還是一個很昂貴的藝術。約伯記說的好:「你能向雲彩揚起聲來、使傾盆的雨遮蓋你麼?」[12]

  若沒有雲,當然也就不會下雨,地球要不是個長年冰封雪凍的天地,就會是個枯乾的荒漠(火星就正是如此,又乾又冷,其平均溫度為攝氏零下60度)。由於雲層的覆蓋,地球的溫度比預期的高許多,如果我們只計算從太陽獲得熱量,及地球反射與輻射散熱等效應取得溫度平衡(地球溫度愈高,輻射散熱愈快,與絕對溫度的4次方成正比[13]),如此計算地球平均溫度應當為攝氏零下18度(絕對溫度255度),生存困難。由於有雲層的遮蓋、水氣及二氧化碳的溫室效應[14],地球實際平均溫度為宜人的攝氏14度[15]。

  雲是小水滴所組成,水滴的比重要比空氣大得多(約大1000倍),雲之所以能飄在天上而不掉下來,是我到中學的時候還百思不解的事,問老師也完全不得要領,他們只一口咬定雲是很輕的東西。後來知道雲中的水滴甚小,半徑僅約一、二十毫米[16],在空氣中它們往下掉的「终極速度」[17]很小,每小時約降10-100公尺,所以很容易就被上升的氣流抵消了。就算有些掉下來的小水滴,也很快在較暖的氣層[18]中揮發掉了,所以雲是掉不下來的。若是有人從來沒有見過雲,不知道他能不能藉著物理來預測雲的存在?

  雲裡的水滴的大小分佈十分均勻[19],小水滴與小水滴之間的距離約有一釐米,所以每立方公尺的雲,約有10 億個小水滴。當一片雲要下雨的時候,那雲層高處的水滴比較小,低處的較大,當水滴凝聚得夠大了,就會很快地降下為雨。又因為比較大一些的水滴,對陽光的散射率比較低(比較多的光可以透過去),所以當要下雨的時後,雲層常會比較亮一點起來。

  彩虹是陽光在小水滴中經折射-反射-折射的過程而產生出來的光學現象,所以彩虹是夏天的景色。在高處或冬天的雲層中的水氣,基本上都凝結成為大小類似的小冰片(其實是小冰柱),這些以冰為主體的雲彩,雖然不能生發彩虹,但是可以藉小冰柱的折射造成「幻日」,美國人稱之為「日狗」(圖一)[20],只能在與太陽的同一邊[21]看到(與太陽的角度約22度),這「幻日」也可以是有彩色的,卻遠不及彩虹的明艷。這景象在寒冬[22]的清晨最容易看見。一方面是因為在遠處的雲看起來比較低,一直落到地平面,所以在地平線上的太陽光,可以從遠處寒冷的高雲中的小冰柱折射到觀者的眼中。不知當年蔣捷[23]在他〈虞美人〉中寫下:「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時,是否從「江闊雲低」意識到地球是圓的?

  雲不但帶來臆想,也更是代表神祕的。《周易·乾》說「雲從龍、風從虎」,龍的神祕是與雲有密切的關係。雲讓我們看見光,但是不教我們看清光體;要不是有雲的遮蓋,我們是不能直視太陽的,它太亮了,會傷害看的人。在舊約中上帝向人顯現的時候,通常也是在雲彩或密雲中對人說話,無論是在變化山上,在西乃的聖山上,還是在聖殿中,都是如此,但上帝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過曠野的時候,也是以「雲柱」代表祂的同在,當上帝向百姓說話時,摩西說:「不料,耶和華的榮光在雲中顯現」[24]。人能見到上帝的榮光,知道祂的同在,但不能見祂的面,因為這是人所不能承受的榮耀。

  彩虹是上帝與人立約的記號,也是高高地掛在雲中。從小就喜歡看雲。看雲是抬起頭來的。祂在上面,祂也還要在雲中降臨[25],再一次來到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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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雲(平步青雲)就是指高處、青天之意

[2] 明·吳承恩《西遊記》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

[3] 這類說法太多,不一而足,也包括水滸、紅樓等書

[4] “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ledge. For knowledge is limited to all we now know and understand, while imagination embraces the entire world, and all there ever will be to know and understand.” – Albert Einstein, comment made to 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 in 1929

[5] 描寫楊貴妃的儀容

[6] 這些都與氣象學雲層分類無關,不過大體上都是對流層(troposphere)中的雲彩。對流層平均高度約17公里

[7] 張先(990—1078)字子野,淅江吳興人。他精於詩詞。曾官至都官郎中

[8] 元好問,字遺山(1190-1257)

[9] 小說中多色多姿的反角魔頭李莫愁就無詩可吟了,也不能哀怨地問世間情是何物了

[10] 王維(692-761),盛唐詩人,詩、畫俱佳。中年喪妻不再娶,孤居三十年。

[11] Pidwirny, M. Global Distribution of Precipitation. Fundamentals of Physical Geography, 2nd Edition (2008)

[12] 約伯記三十八章34節

[13] Stefan–Boltzmann law太空溫度約絕對溫度3度,姑且當絕對零度度計算

[14] 主要是水氣的溫室效應

[15] 人為溫室效應有可能造成生態平衡的危機

[16] 10毫米等於千分之一公分

[17] 出於流體拖曳力

[18] 愈低的氣層愈暖,10000公尺以下,每降1000公尺溫度約增加攝氏6.3度

[19] Ruiyue Chen et al American Meteorological Society p3843, v64 (2007)

[20] Sundogs, or parhelion



Sundogs in Fargo, North Dakota. Taken February 18th, 2009 by Gopherboy6956

[21] 彩虹是在太陽的對面雲彩中才能看到的(太陽在背後)

[22] 台灣的平地的冬天不夠資格稱為「寒冬」

[23] 蒋捷(1245-1301)「宋末四大家」之一

[24] 出埃及記十六章10節

[25] 啓示錄十章1節;馬太福音二十六章64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