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位育 （文字工作者）
大隊接力初賽那天，烈陽抹亮了整座操場，體育老師的鼻樑紛紛架上了太陽眼鏡，以避傷眼的強大白光，這不但符合健康的時代要求，陽光教師的魅力也畢現無遺了。我雖然大大缺乏陽光教師的光與熱，但為了不讓白內障偷襲我，我立刻從背包內取出墨鏡，也讓墨鏡騎上鼻樑了。然後，我善良的眼神藏在墨鏡之後，邊悠轉到自家學生眼前比V字邊笑喊：「加油！加油！」我耳尖，聽到不少友善的笑聲在隊中迴盪，也聽到有人輕問：「發生什麼事？」
就像一隻海豚突從海面躍起，我心中突然浮出一句吉話，也順口托出：「因為妳們光芒萬丈，太耀眼了，我要戴墨鏡擋光！」學生聽得眉眼都彷彿向陽植物，舒活出歡笑的枝葉了，而我的心也突然通亮起來。沒錯，這是一句俏皮話，但也是我發自肺腑的真心話，真心要她們有如握拳的心情放鬆，真心相信她們會奔跑出千條瑞氣的。
果然，在笑聲加油中，她們跑出這組預賽的第一名，我的「墨鏡」因此升格為本班的賽跑吉祥物。所以了，日後，當她們在複賽點名場中一見到我時，就先笑喊：「老師！墨鏡！」
我的墨鏡也曾在她們的學姊面前露相，是隨班畢業旅行之際，也是因為東台灣的陽光太耀眼了，即使坐在遊覽車上，我也墨鏡不離臉。有學生戲稱我看起來像混跡江湖的，要來恐嚇誰呀！我笑說是幫妳們壯膽的，出門在外，有個惡臉的保鑣隨侍在側，不是很受用嗎？我話說得喜氣洋洋，有些學生聽了還點頭稱善，看來是大大認同我的稻草人哲學。在我不知情下，也有人將我的墨鏡形貌悄悄拍下來，日後班上教室布置的海報上，這張相片也占了一席之地，在一群熱騰騰的青春微笑旁，我的墨鏡表情看起來好像要準備要找人麻煩。
後來，有學生在週記上問說：「老師！你的大背包中除了有墨鏡之外，還有什麼呢？我們好奇的呢！」我回說：「大多是過日子的東西罷了！」
其實，不只學生敲筆探問，也有一位同事就笑問：「你的大背袋究竟裝了什麼重要東西，看起來像要逃難似的。」當時，我很想抖個玩笑包袱：「我其實是柳宗元所描寫的蝮蝂（一種拼命將東西往背上擺的怪小蟲）哩！」但我話說不出口，怕他們覺得天寒而鬚髮結霜了。
嗯！我的背包「葫蘆」有什麼膏藥呢？有一回，下課要從背包取筆簽名時，我的小手電筒像小鼠一般從袋中滑溜出來了，恰被一位學生敏捷捉住了。學生邊遞回邊訝問：「好奇怪！怎麼隨身會帶個手電筒？」其實，我只是隨時備著以防停電而已，不過我想學生很難理解我的「杞人」情結，於是，我搖搖手玩笑說：「有機會要幫妳們檢查教室的死角，看看有沒有蟑螂部隊？」
嘿！我話風才掃，學生的五官立即糾結得像餛飩一樣，彷彿視我變身為特大號的蟑螂。每次教室內出現一隻迷途不返的害羞蟑螂，有些學生會又跳腳又從肺腑喊叫，好像在喊抓賊似的。這時，我就得邊以掃把將蟑螂掃地出門邊偽板臉說：「蟑螂老兄要心臟病發了！」我還順便端起導師的架子說嘴：「如果不要與蟑螂共同聽課，教室就不要堆積零食。食物殘渣儘快處理呀！否則就是給蟑螂發邀請函呀！」當然了，此刻，她們的耳朵所聽見的，大概只是我的發音：「ㄖㄨˊ ㄍㄨㄛˇ ㄅㄨˊ ㄧㄠˋ‧‧‧」，等我將蟑螂老兄請出教室，這些小朋友的心思才回返正位，又為了收驚之故，下課鐘聲一響，一群空蕩的胃就結伴至熱食部、福利社覓食去也。
要以手電筒為學生尋找蟑螂，雖是急就章的玩笑話，卻似乎不失為一條仔細檢查教室整潔的奇特點子，不過，我如果貿然推出這政策的話，嘿！真的會被她們看成惡貫滿盈、罪無可赦的厭物，可比蟑螂還壞透了。
呃！算了。不過某些學生對我背包「內物」的好奇依然不減，不會隨便算了。她們曾嘻笑說：「老師！你成天背包不離身，裏面有寶物嗎？」是呀！我這平凡長相的背包內，確有一些寶物的。我回笑：「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
實際上，我那些過日子的東西大多無稱奇之處，有些就只是輕鬆生活的零件：過時的小收音機、吃飯大作戰的環保筷、隨時應急的小藥膏…等。亦有一些要稍稍捧心上的物件：尋找生活面目的記事本、提醒我是誰的身份證件、助我看清路牌的眼鏡，以及一些告訴我身體健康很重要的保健小單張…。
其中，有一物是我全家身心靈深倚度日的，有一天，若可以向學生分享其中奧妙，我必鄭重亮相的，就是：《聖經》。
那不只是過日子的東西了。
本文選自有鹿文化出版社《各就各位》
